散文刘燕怀念熊家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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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燕,年生,喜欢在工作之余,向文字交付内心。作品散见于中央、省、市媒体、报刊、杂志。现在水富市文旅局工作。

怀念熊家溪

刘燕

曾经,在岁月的磨难和雕琢里,三步两筋斗,颤颤巍巍地走出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终于,把父辈的梦想变成了我。而今,离开小山村已经许多年了,但无论走到哪里,总是魂牵梦萦、午夜梦回那个小山村,这份牵挂和惦念,是深藏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根。它的根系曲曲盘旋,日夜繁盛。

我的小山村在磅礴乌蒙山系的深山里,水富市太平镇盐井村一个叫熊家溪刘家河坝的地方。几十户人家零星地散落在长扁形的山坡间,有聚居成三合院、四合院的,有一字形列成长排的,也有单家独户的;有的靠山,有的近水。村前、村后,村左、村右都是一脉青山。把我的小山村围合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山势陡峭峻伟挺的地方,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则是一味的悬崖绝壁,除了两三条纵横曲折的寒山石径外,再无耕种的痕迹。几处岩石凸露,棱角分明,轮廓清晰,怪石嶙峋,像饱经沧桑的脸庞,似飞禽走兽,就那么突兀地映入眼帘,怪力乱神、阴阳八卦、相山龙脉、风水民俗等应运而生,代代相传。山势相对平缓的地方,坡坡坎坎间有田有地,全村人祖祖辈辈一年四季年复一年地耕耘收获在这些田地里。

我的小山村虽是青山四合、“四面楚歌”,但地势并不促拥,天空也不狭窄。就在青山簇拥的脚底,一条发源于村后青山深处原始森林秘境的熊家溪,蜿蜒而来,绵延而去,潺潺湲湲、清清亮亮,不舍昼夜。

因了青山相对,我的小山村古树参天,青藤蔓绕,修竹茂林,郁郁葱葱。无论阴晴,百鸟啼鸣;一年四季,群芳吐艳。整个小山村就掩映在这青葱翠绿里,沉浸在鸟语花香中。天上不时飘过几朵轻悠悠的白云,河里偶尔飞来几声唱晚的渔歌。几缕炊烟,几处茅屋。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累了,坐在石板上,倚在大树下,男人们抽一袋叶子烟,女人们纳几针鞋底。情绪起来,对着青山,面向溪流,小伙子们吼几声开山号子,小姑娘们哼一曲绣花小调。

我家在刘家河坝,是全村离熊家溪最近的人家,房子就坐落在熊家溪河岸边的一块地坪上。先前是两间竹篱茅舍,后来变成三间土墙瓦房。房后稀疏几根核桃树、柿子树和一大片楠竹夹杂着灌木丛成林。我最喜欢柿子成熟的季节,枝叶稀疏,一个个柿子明艳艳地挂在树上,像一个个点亮的小灯笼,成为小山村里最喜庆最欢快的色彩。河边有几棵高高的青毛树、一棵蓬蓬勃勃的白桦树守护着河岸,树梢上有鸦鹊窝,常年住宿着一群知名和不知名的鸟。鸦鹊起起落落,唧唧喳喳,哼哼唱唱。偶尔会有野鸭、白鹭、大雁,一会儿拍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在熊家溪上空三三两两地飞来飞去。屋前几株梨树、李树、桃树,几株高高大大的青毛树,屋后有一棵蓬蓬勃勃的白桦楠。梨树、李树一到春天便开满白色的花,桃树则留下一片明艳艳的分红霓裳,淡淡的随风散发着些微清香。一到秋天,青毛树叶子掉了,光秃秃的树丫上驻扎着结结实实的鸦鹊窝,不时有鸦鹊唧唧喳喳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屋檐,偶尔停歇在院坝里,走来走去,熟稔又陌生地向虚掩的木门里探头张望。屋后河边的那棵白桦楠,树下的阳雀菌年年如约生长打卡报到,树洞里那条盘曲着的青蛇,一直在记忆里鲜活、新奇着。

我们家没有水井,也没有自来水管,甚至连胶管子也没有,我们就在熊家溪挑水吃,淘菜、洗衣、洗澡,都在那条溪水里。那时的熊家溪水量充沛,十分清澈澄净,不含半点儿杂质,就那么不知疲倦的潺潺流向远方。也曾经固执地认为这条溪水,就像我们的血脉一般,连同我们的生命,会一直就这么流淌下去。

我出生在竹篱茅舍里。在这个小山村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和少半的青年时代,直到我考上师范去乡镇上做了教师。

幼时,熊家溪是我们最忠实最亲近的朋友。村里的孩子们经常去河边玩耍。发源于原始森林的熊家溪,从一个叫罗家腾飘石板处的险陡石滩渗出、跌瀑而下,经过一连串的跳跃扑腾,到我们刘家河坝,河段开始变得温顺平和,慢慢儿徜徉着,形成一湾深沱。紧靠深沱的上口,有一片浅滩,干枯季节,溪流最深处仅没过人的腰部,人们可以涉水而过,被叫做“长腰沱”。沱底和河边,都铺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鹅卵石,在鹅卵石和河岸之间是一大块厚积平展的沙坝。我们就在沙坝和铺满鹅卵石的浅滩上玩耍。

大人们挑水,我们钓缸儿鳅、逮木怀,在石头上爬上爬下,下五子棋、螺丝棋、修天、拣石子......在沙坝上用手或者用脚胡乱地画房子、画人、画水牛、画山羊、画鸟儿、画鱼、画乌龟······有时在河滩上打滚,翻跟斗,互相追逐嬉戏。我们脱了衣裤,在浅滩里寻找色彩鲜亮的小石子,爱不释手,幻想着这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从天庭掉下来的奇珍异宝,一定价值连城,做着有朝一日手持的宝藏被买走成为万元户的白日梦。有时我们也折叠纸船,放入河中,看谁的纸船飘得远,不会沉。也会偷摘了邻居家的南瓜、黄瓜,做军舰,做坦克,做飞机,放在河沙坝里演练比拼。有时跑到上游去顺水冲下来,我们叫“漂流”。一会儿将头潜入水里“钻水谜子”,一会儿相互激水打仗。男孩子们有时跑上沙坝,抓起大把大把的干沙粒往湿漉漉赤裸的身上揉搓,头上、脸上全不放过,只露着两个黑眼珠,直搓得周身泛红,然后又扑进水里。就这么轮番地折腾着。累了,便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坝上,朝着天穹挤眉弄眼。和风轻拂,暖阳斜照,流水潺鸣。无瑕的童心、纯真的童趣,与天象、天籁自然相谐,“天人合一”。

我们村里人冬天一般不洗澡,也不在家里洗澡,只在熊家溪洗澡。春暖花开之后,河水开始升温,先是男人们下水试水温,再是女人们下水。“龙沱”“响水沱”“长腰沱”“水打坝”,便是男人们的“特区”,而像“田湾头”“后坝”这些背湾处,不深不浅的水域,则专属女人。没有谁指责谁,没有谁羞辱谁,没有谁侵犯谁。女人们通常是在傍晚时分,穿着衣裤下水。趟趟、搓搓、揉揉,洗毕,躲到大岩石背后或者赶紧回家去换衣服。男人们却放得很开,经常在光天化日之下,赤条条地在水中窜动翻腾。

熊家溪也年年发大水,洪水退却时,每家每户的大人们都到河里去捡水柴。我在家里排行老大,记事起,很小的时候,我就能帮助父母做事了。我也带着弟弟妹妹,去河边捡拾一些树干残枝,然后打成捆儿,或背或抬或拖,弄到岸边堆成一堆,等待父母拿来绳子捆成一捆,背回家。我们顺着河床来回穿梭,经常刮破了手脸,划破了衣裤。回家后,母亲没有埋怨,默默地给我们洗脸擦手,用不知名的草药捣碎后给我们抹伤口,用针线缝补衣裤。

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六月里,夏天太阳最大的时候,大人们便会把家里的衣物、被褥全部翻出来晒,整个院子花花绿绿的晃得人眼花缭乱。男人们也会把他们的烟叶系在一根绳子上,晾晒在院子里。小孩子们在花铺盖、烟叶卷下东躲西藏,钻来钻去,不亦说乎。

春夏秋冬,熊家溪的山林里都会有山珍海味。我们提着笆篓,背着背篼,或将一个蛇皮口袋缚在身后,到山林里找野菌、挖中药材、扳竹笋。那里有“朱苓”、“天麻”、“山乌龟”、“虫草”、“重楼”、“血藤”、“折耳根”、“春芽”、“刺老苞”、“三塔菌”、“阳雀菌”、“包谷菌”等等。特别是“三塔菌”生长的季节,我们大人小孩都清清楚楚记得它每年生长的地方,有时别的人家还没来得及上去,我们会运气很好地捡满一竹篮,然后提到熊家溪,清洗干净,撕成碎块。回家来,摘一个嫩南瓜,切成丝,三塔菌清炒南瓜丝,是童年最珍贵的美味佳肴。

还有,洋芋丰收后,女人们会把家里的洋芋切成薄片,焯水后晾晒在熊家溪的大石头上,整个熊家溪都飘荡着洋芋片的清香。一个上午洋芋片就被晒成了灯盏窝,再继续晒一两天之后,油炸土豆片,撒上盐巴或白糖,便成为餐桌上高大上的下酒菜,小孩们炙手可热的零食。

熊家溪河岸两边的斜坡横连成片,属高二半山区,分布着梯田、耕地。村民们就在这里种上包谷、高粱、油菜、小麦,有时也辟出几小块种上些花生、毛豆、豌豆、胡豆等低产作物。庄稼每年都长势很旺,但也靠天吃饭,风吹水打山洪爆发泥石流损毁淹没也是常有的事。我和村里的小顽童们常常钻进庄稼地里,割猪草、找野菜、偷桃摘李。有时偷折一两根高粱杆、包谷杆解渴,高粱、包谷在开花长穗后,其杆很甜,有点儿像甘蔗。有时也刨几颗半生不熟的花生吃。庄稼收获后,我们背着小背篼,去捡掉落的麦穗,清理漏下的包谷棒子,把地里的麦秸杆和麦穗壳堆积在一起焚烧掉当肥料,也帮助父母砍地里的包谷杆当柴火,或者把猪、牛赶进收完了庄稼的田地里,让它们各自找草吃,或者自由自在地打斗、调情。小伙伴儿们便呼啦啦一窝蜂地跳到熊家溪去了。

小河清清,绿树成荫,岸边的田地里生长着成片的庄稼。牛羊叫,鸡狗跳,沟边地旁的野花野草野果随手摘下来就可以吃。桃木李果成熟的香味,更是引诱着我们这些小馋猫,胆大的孩子爬进去摘了,分给我们这些小跟班,偷来的东西格外好吃,又酸又涩,我们也会咧着嘴吃完。去地里拔草,有一种熟地草很茂盛,踩上去软绵绵的,蚂蚱、蟋蟀·····各种各样叫不上名的虫儿,一不留神会蹦到身上、背篼箩筐里,冷不防就被吓一大跳。

河岸上的芦苇,一丛丛一簇簇的,秋天,风一吹,芦苇刷拉拉的响,芦苇的花就是芦花,也连成了白色的云,折下芦花往脸上扫一扫,软软的,柔柔的,还有一种鸟,我们叫它叫苇喳子,叫声清脆,只栖息在芦苇丛中,割芦苇的时候还能捡到好多的鸟蛋。

小山村静静隐居在大山的怀抱。山僻路远,要到方圆任何一个场镇,都得翻山越岭,爬坡上坎,走上几十里山间小道。但人们还是经常去村里赶场,买柴米油盐,买肥料、农具等生产生活资料,同时也将家里的农产品拿到集市上去卖。父母偶尔也会割回三两斤新鲜肉“打牙祭”,半肥半瘦的回锅肉超青海椒,包进刚出锅的包谷粑里,那味道,空前绝后,此后人间难再寻。

小时候我们最期待逢年过节时的赶集了,因为这时候,开明的家长会给孩子块把五毛的零花钱,拿到集市上后,可以买花花绿绿的气球,买几颗甜蜜蜜的揪揪糖,就连心里向往了很久的红凉鞋也才一两块钱一双。集市上,有慈眉善目笑眯眯的供销社的阿姨,大家都叫她杨大姐,她经常穿一件黄底白格的衬衣,身上不时飘来一阵阵好闻的兰香洗衣服的味道。杨大姐对小孩特别友好,偶尔会抓一把瓜子、花生给我们吃,兴许也会从明晃晃的玻璃柜台里,递一两颗揪揪糖给我们。也有包着青布、白布帕子的公公爷爷,打着补丁的中山装叔叔伯伯,穿着喇叭裤剪着上海头的年轻小伙,他们坐在三关楼堰头上一家木头串架房的饭馆里,捧着一个粗碗,砸吧砸吧地喝着“转转酒”。也偶有童颜鹤发须髯飘逸的老者,在茶馆里摆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宋江的军师吴用”“诸葛亮草船借箭”等龙门阵,每逢这时,就有光着屁股流着鼻涕的孩子,站在边上,听得如痴如醉。

小山村人口不多,总共不到一两百人。但大家都很亲善和睦,鸡犬之声相闻,朝夕相处,形影相吊,多有往来。特别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以及栽秧打谷,全村老少总是礼尚往来,互贺互助。特别是到冬天杀过年猪时,整个小山村都回荡着杀年猪的集体主义嚎叫,此起彼伏,洋溢着节庆般的喜悦,大人们都把自己家准备的年货拿出来分享送发给亲朋好友,互通有无。小孩子们更是高兴坏了,吃了这家又往那家跑,吃不完的“庖汤”。有几年的正月十五,大家组织在一起,还耍了狮子,唱了山歌,表演了“花灯儿”。大人们笑逐颜开,小孩们跑前跑后、跟上跟下,好不热闹!古朴的民情、纯洁的村风,自然的山水,一切都是那么原生态。

这就是我的小山村——我深深热爱着、眷恋着的小山村。

遗憾的是我们都必须长大,长大了,我们就带着这些遗憾,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小山村。这一别,光阴似水,一去不归,一晃便是几十年。

现在,我偏安于小城的一隅,过着闲散又逼仄的生活,某个特定的时刻,每个午夜梦回的夜晚,旧时的一些情景不时地浮现在脑海里,那山、那水、那村、那人,一直牵动着我的情思。我总会抽一些时间,回到我日思夜想的小山村走走看看。

今年端午节,小山村公路打成了水泥路,我开着车,沿着熟悉又陌生的线路,终于回到了我曾经紧紧热爱和依赖着,生我养我的小山村。

但眼前的一切却让我大吃一惊:今非昔比,面目全非!山,还是那两岸的山吗?水,还是熊家溪的水吗?山已不再葱绿,水已不再明净。远远地看,它就像一根孤独的琴弦绷在峡谷里,任风雨和岁月弹拨。村子里正在敷设水泥路、修房造屋、拆除茅草危房。几处山场正在取石,一道山梁已经挖掉多半,空空的悬在河岸上,一条公路长蛇般的苟延残喘着在山间蜿蜒盘旋。熊家溪已经变得瘦弱干枯,基本处于断流状态。河道坑洼凹凸,一些积水细流,浑浊不堪。那一湾湾的深沱,也早被冲下的泥土填淀为浅池了,人们不用脱衣裤就可以绕几步走到对岸。我和小伙伴们曾经的乐园浅滩、河谷沙坝消失了。就连河岸上连片的田地,也荒芜了,那些曾经绿油油的庄稼、飘香的瓜果、葱翠的蔬菜,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家老屋基也被洪水冲刷,断垣残壁也被拆除,不复存在了。

我愕然、默然、木然。

这,是我的熊家溪么?是我一直深深眷恋着的小山村么?

曾经,我以为,我是上帝安插在熊家溪的一双眼睛,是精灵生长在小山村里的一双耳朵。儿时我不觉得幸运,以为这音乐、这波涛的诉说、这不尽激情的灌注,都是理所当然的。以为这绿荫是理所当然的,桃李芬芳是理所当然的,竹林里布谷鸟黄鹂鸟燕雀乌鹊的啼鸣是理所当然的,两岸袅袅的炊烟和回荡的民谣是理所当然的。

当时幼稚的心里,只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念头:熊家溪这条河流这个村庄以及与它有关的一切,理所当然属于我们,就像我们与生俱来的血管、肌肤、掌纹,或者胸前那颗朱砂痣,它是我们理所当然的部分,它肯定能伴随我们始终、永恒绵延,直到永永远远,虽然那时也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但从没怀疑过。

我在河湾里学会了游泳。我把蝴蝶的姿势、青蛙的姿势展示给水中的鱼;我仰躺在水床上,看天,在天蓝和水蓝之间,我是漂浮的梦。

我捉螃蟹,石缝里小小的反抗夹疼了我的手,而它没有多余的恶,小小的身体上全是武器,一生都在战争的恐惧里度过,最大的成功仅仅是防止过分的伤害。

我捞衣扎裤,趟过一片又一片水域,摇动一块块一砣砣大大小小的石头,用撮簊撮缸鳅儿,我摇动某一块石板,遇到过一条水蛇,它弹进我的撮簊来,小小的头昂着,小小的眼睛圆睁着打量陌生的天空,好像在说:瞧你个冒失鬼,多没礼貌,你打扰我沐浴了。

夏夜,透过薄雾,我看见母亲们被清水洗浴的身体,那么美丽洁净,浑圆的乳房冒着水汽,天上密集的星星都把目光投递过来,也认为这里就是世外桃源。

熊家溪小河边的芦苇丛里,开始了我青涩朦胧的初恋,那是一种偷偷摸摸的羞怯,但时至今日仍然觉得美好幸福。也爬上蓬蓬勃勃的白桦楠树,背对身后的村庄,面向蜿蜒流淌的熊家溪,结束了少年时期的迷茫,许下了一个女孩稚嫩的海誓山盟,坚定的诗与远方.....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待我长发及腰,暮雪白头到老。

当时,我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奇迹,我不觉得我内心的水域,有多一半是来自这河流的灌溉。

我那浮浅、单纯、蒙昧的心里,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没有想过这河流会有断流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它似乎源远流长的水,是来自哪里?它的温柔碧波和清澈激流,是怎样一点一滴汇成?

就这样带着熊家溪的吟唱和波光,我湿漉漉地走了。我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我们互为生命里的一部分,我的记忆里、生命里流淌着它的乳汁。

我觉得它理所当然存在于那里,理所当然属于我,属于我们,而且永远。

而如今,我再也看不到那条河流。横卧在面前的,是它干涸的遗体,横七竖八的石头,无言诉说着沧桑;岸上的竹林、芦苇丛都已消失。荒滩上,有人在埋头淘洗砂石;河岸上,三五个小孩,在玩一部手机,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手机屏幕上。

就在这时,一位中年男人向我走来,杵着一根竹棍,步履蹒跚。“哟,这不是刘大孃吗?”他老远就对我招呼起来。我有些迟疑,心想谁呀?他已走到我面前:“我是家兵二哥呀!”哦,原来是二哥。我赶紧握着他的双手,扶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二哥是我儿时的玩伴之一,比我大几岁,年过四十了。按说他也不该如此苍老,而且腿脚还不利索。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说这是去年在河里给人装沙石摔倒留下的后遗症。我心头一阵酸楚。

那天我没有走,就住在二哥家。他家还有他父母也就是我舅舅、舅娘在,二嫂赶集时搭乘三轮车不慎在水打坝桥上翻下河,当场身亡。两个女儿都到广州一带打工去了,一个儿子还在读初中。二哥和我摆龙门阵一直摆到深夜。我的另外几个小伙伴,都相继离开熊家溪,外嫁或外出打工或做上门女婿去了。留在村里坚守的人已经不多了。而二哥他和我老家的二公(我爷爷的弟弟)一样,不愿意离开,舍不得这片山水。现在村里实际居住的人已经很少,只有百把人吧,多数是一些留守老人和孩子。村里的田地,被修路占了部份,余下的很多被抛荒了。二哥去睡了,可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怎么也难以入眠。

我可爱的小山村呀,你怎么变得这样苍老?这样衰落?这样满身疮痍?你的清秀、你的鸟语花香、你的自然天真和本份纯净呢?

翌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我沿着熊家溪的河床,彳亍又徘徊,上上下下,左顾右盼,我已找不到当年游泳的地方,那让我感到深度、照过我少年清澈倒影、用蓝色的漩涡激起我最初诗意想象的地方,已不复存在。

抚摸过母亲们胴体的日光,忧愁地打量着荒凉的河床。

我多想抽拔出留在记忆里的清晰的片段,一帧帧地交给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让他们丰富希冀的春天、葱茏的夏天、多彩的秋天、纯净的冬天。

我多想,多想找到死去的源头,去大哭一场,让泪水复活这条梦中的河流。这时候,才痛彻心扉地明白:天地间没有理所当然永远属于我们的事物。

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去珍惜、呵护——这才是惟一属于我们的理所当然。

我至今仍然深深眷恋着的熊家溪,离我已是那么遥远,遥远得我再也没有机会一睹你当年的绰约芳姿了。

当相见不如怀念,当思念只剩下怀念,我该怎样打开内心的纯洁水源,去复活那死去的河流?

理所当然,我们必须问自己。

昭通作家

第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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