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麻石街ldquo嘣嘀嘣rd

青春年少之时,我会唱陕北的《翻身道情》,后来,也会哼一哼《湖北道情》小调。但是,知道麻石街上的“嘣嘀嘣”是正而八经的“益阳道情”,却是近年的事。“益阳道情”又称益阳弹词,是一种益阳味浓烈的地方曲艺,与常德丝弦并誉为“湘北曲艺两枝花”。

由“嘣嘀嘣”又想到了茶馆,现在益阳的茶馆也不少,但哪能叫茶馆呀,除了麻将声就是麻将声,过去的茶馆白天喝茶,晚上是听“嘣嘀嘣”的。此时的我,弯了弯手指,从三堡到城里,15里麻石长街有“嘣嘀嘣”的茶馆,不下18家。这还是解放以后,若是解放前,说不定还多些。与我家隔街的“春泉茶馆”,就在七公庙下首,夏夜歇凉时,总能听到谭瞎子的月琴声,“呐索呐多唻米索呐索,唻多啦米多唻米唻”,从窗眼子里飘出来,飘到朦胧的夜色中。随之飘出来的还有抑扬顿挫的道白和雄浑苍劲的唱腔。可惜那时我小,听不懂,也听不出味来,只能将它视之为催眠曲,每晚伴着它入眠。

上个世纪60年代,益阳弹词和“窝藏”它的茶馆一道,在特殊的时期里消失了,春泉茶馆大门上贴的“四旧”“封建余毒”等文字,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可怜的谭老馆从此便失去了生活来源,只好到街道的棉絮作坊轧棉花。当年的轧花机是没动力的,全靠人工和脚力,将踏板的上下运动转化成机器的圆周运动。街上的老人跟他开玩笑,说还是谭爹有本事,不让靠手吃饭了,还有脚!

其实,即使动乱的岁月,群众还是需要“嘣嘀嘣”的。

记得年春,邻居李大爷死了,那时已不准做道场、唱孝歌,甚至也不准披麻戴孝烧纸钱了。老人的遗体停放在地板上,脚头仅有一盏长明灯,显得冷淡而又凄凉。为了不让他走得孤单,夜深了,吊丧的人都走了,家人才紧紧地关上门窗,偷偷请来谭爹,说李爹也是您“嘣嘀嘣”的常客了,就请您再为他弹唱两曲,让他走得热闹一点。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嘣嘀嘣”。

但见谭爹手抱月琴,先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然后小心翼翼地弹唱了一段“红军不怕远征难”。

弹唱完伟人诗词,算是投石问路吧,在李大爷家人的要求下,麻起胆子弹唱出了一曲“人死如灯灭,田被他人耕,马被他人骑,从此痛伤心,相看泪不下……”的孝歌子来。大了方知,这是战国时著名的庄子为死去的妻子击缶而歌的唱词。这时的谭爹像换了个人似的,同样是一把月琴一张嘴,却凄凄惨惨悲悲戚戚,涕泗滂沱地道出了世间最原始的人生真谛,唱出了天下最真挚的夫妻情义,听得十四五岁的我也直想哭。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几十年,连谭爹都故去十有余年了。正当人们以为益阳弹词已销声匿迹,“嘣嘀嘣”已淡出市民视野之时,一个响亮的名字出现在了公众面前。他,就是张世安,继谭爹谭水力后成为益阳弹词的第五代传人。

手持久违的月琴,唱着久违的弹词,张世安带给大家的岂止是欢乐,还有几分惊奇。因为准确地说,他并非谭水力手把手的弟子,而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业余文艺工作者,为什么能成为“嘣嘀嘣”的传人呢?他耳不聋,眼也不瞎,百分之百的非残疾人,为什么喜欢上了这个自古就是盲人干的行当呢?并且因为他的弹唱,复活了的“嘣嘀嘣”于年闯入了“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为资阳区也为益阳市大大地争了一回光。

丙申仲秋,我慕名拜访了他。

先生并不显老,虽渡过了七十二个春秋,却两眼炯炯有神,剑眉微微上扬,谈吐之间,给人一股蓬勃向上淡定乐观之朝气。

从先生口中得知,益阳弹词自清嘉庆年间由长沙传入,至光绪已形成益阳特点,于是便有了“长沙弦子益阳腔”之说。到了谭水力一代,便是第四代了。谭先生的道行有多深呢,张世安说:

小时候听他弹唱《鲁提辖三打镇关西》,这是《水浒传》中的一个精彩片段,看书不要一个钟头,听故事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可到了谭爹手里,要连续弹唱五个晚上:第一晚,为何开打;第二、三、四晚,每晚打一拳;第五晚,这三拳所造成的后果。那时候我虽然小,性子也急,但被谭爹的“欲知后事如何”吸引住了,每晚都老老实实挤在茶馆的旮旯里,或蹲在人家的躺椅后面,生怕塌了场。茶馆里是要买了茶才有位子坐的,茶5分钱一杯,我买不起。

进入六十年代,戏曲要改革,毛主席发表了一系列指示,说不能让洋人、死人、帝王将相统治文艺舞台,谭水力一肚子的故事都不能弹了,要弹就只能弹革命故事。可他是瞎子,无法看书,再说就是看也斗大的字认不了两箩。莫急,人家到底是艺人,但见他白天使两个小钱,让爱看连环画的小朋友为他读《红岩》,读《烈火金刚》,读《野火春风斗古城》,他都一一强记死记,晚上,就一本连环画弹唱四个小时,中间还不歇气。

所以“文革”前的四五年,“阶级斗争”和“继续革命”虽一年比一年喊得响,但麻石街上的茶馆在谭水力的带动下,家家大弹革命故事,个个大唱英雄人物,生意仍十分红火,没有一个歇业的。白天,小朋友举着木头或铅丝手枪,一会扮演“肖飞买药”,一会扮演“双枪老太婆”,有的还不惜屈就,扮演“叛徒甫志高”,那时电影还没上映,都是学得茶馆里那些盲艺人的。

先生说到这儿,手舞足蹈,连比带划,让笔者忍俊不禁:当年那些小朋友没准就有他。

“文革”后,茶馆还没恢复过来,这时谭水力先生又响应党的号召,组织了一个盲人曲艺组,据说该组曾被评为全国曲艺先进集体,并进京领过奖。后来考虑谭老年纪大了,为了抢救地方文化,文化部门将他弹唱的一些著名节目都一一录了音,被永久保存下来。

可惜自他以后,那些老艺人也一个个仙逝,益阳弹词从此便跌入谷底。进入九十年代,就全民经商,全民发财,只有心浮气躁的市场,只顾赚钱的老板,还有为下岗苦恼的人们,谁还关心“嘣嘀嘣”呢?

益阳弹词坎坷!益阳弹词无人!益阳弹词危急!

然而,莫急,益阳还有个张世安!

幼年的张世安生长在麻石街的上游三堡。受父亲的影响,他从小与锣鼓胡琴为伴,玩过元宵社火,划过龙船,骑过竹马,参加工作后又成了单位的文艺骨干。一次出差山东,看了个地方节目《五大嫂赶猪》,觉得有意思,回来后,凭着记忆将唱词默写出来,大胆移植到自己创作的一个表演唱中,获了个市级汇演一等奖。

可是,你再文艺,再爱好,却与弹词是风马牛呢!

张世安说,是的,说到弹词,我完全是歪打正着。

小时候,因为蹲茶馆,因为耳濡目染,也因为自作的土月琴,谭水力的唱腔,谭水力的动作,便能模仿个八九不离十。劳了老了,当发现土生土长的益阳没了益阳弹词,老麻石街上没了“嘣嘀嘣”时,便像自家屋里失了一件传家宝一样,感到空落落的,感到没法向后人交代。

于是,他开始行动了。先是逐一登门,求教那几位硕果仅存的盲艺人。接着,去找文化部门,将谭水力的录音翻出来,听了一遍又一遍。通过琢磨,终于领悟了益阳弹词合辙押韵、平仄分明、演唱上口等特点,掌握了“九板十三腔”的韵味。最后,毅然决然,操起了月琴,反复练习和弹唱起来。后根据需要,又揉进了自己喜欢的湘剧、花鼓小调和船工号子等,甚至连益阳叫卖的音韵也吸收了进来。

观众说,听了张世安的益阳弹词,感觉他“说白、表白、说唱、表唱”功底扎实,益阳腔里有长沙味。这次,他也向笔者演唱了一段《鲁提辖三打镇关西》。但听“鲁提辖”三字,婉转流长,好像人物由远而近,向观众走来;而后突然停顿,双目圆睁,猛击月琴一掌,口吐“三打”二字,让人毛骨悚然,感觉凶多吉少;最后用长调哼出“镇关西”来,才知冤有头债有主,打的不是自己。

报了题目,再听下文,整个感觉,无论是平板、悲板、还是数板,均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你时而如醉如痴,时而伤哀欲绝,时而又热血沸腾。

弹唱完鲁智深,先生调侃说,他父亲是杀猪的,他参加工作后在商业系统,子承父业也杀过猪,按过去的说法,自己乃“屠沽之辈”,“现在我站在鲁提辖一边抨击镇关西,但不知这位祖师爷是怎么看我的”?

一边是手持利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猪肥猪嗷嗷叫;一边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笔者打心里说,你那杀猪的手在月琴上潇洒自如,疾拨慢弹,于一板三眼、弦而鼓之中成就了益阳弹词的一段传奇,镇关西也脸上有光,为你感到骄傲呢!

在弹唱内容上,张世安十分注意向乡土文化靠拢。他创作的《益阳老街故事多》,开头一句“一场风雨一场春,草长茵茵雨纷纷,手抚琴弦叙往事,老街故事唱古今”,可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一下就把观众吸引了。这以后,“益阳二堡三益街,四溪五福六贾山,七公庙八字哨,九伦布庄石码头”,竟口耳相传,成了孩子们的儿歌,到处都能听到。

熟悉现代乐理的张世安没有停留在当年盲艺人卖唱上,带领自愿投他门下的四个徒弟,将弹词演唱从茶馆搬到了舞台之上,并在演唱中又引进了现代歌剧中的独唱、伴唱、齐唱、男女声混唱等,月琴的四弦也改为三弦,用京剧伴奏技巧演奏弹词,更增添了益阳弹词的表现力。

如今,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张世安的月琴一弹,老年人便如痴如醉,年轻人就伸长了脖子,连最爱打闹的细伢子也皈依伏法,立马安静下来。这便是老话说的,“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益阳弹词的春天通过先生的传承与打造,就这样重新降临麻石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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