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潇
诗意陇南
第三辑
[在哈达铺毛主席住过的地方]
一种革命的气息,在哈达铺的街头弥漫
其中混合着生存的炒面味
还有思想的烤烟味
真不敢相信:一种伟大的气息
居然近在咫尺
毛主席当年喝水的那个杯子
我摸了摸,我端了端
好半天
我才放下了它
神情疲惫的朋友薛世昌
现在就坐在毛主席的床上——
那刚刚睡醒的样子,看上去
比长征
更为遥远
(《陇南文学》年第1期)
[舟曲之殇]
年8月7日夜。甘肃南部
舟曲县城上空,天悄悄地黑了下来——比黑夜更黑
像是黑暗之上,又漆了一层黑暗
大自然正在酝酿一个阴谋:翻手为云的苍天
要在今夜覆手为雨。白龙江没有撼动的舟曲
今夜,要遭遇来自背后的黑手
午夜,一只魔爪,从东北方向悄悄伸出
很快,泥石流一声咆哮,冲出陡峭山谷
这只魔爪,它扑向舟曲,它想扼杀舟曲
这只魔爪,把一排又一排房子推入白龙江
它的五根指头伸向舟曲县城的十个街道
它一把攫走了两千多个鲜活的生命
舟曲,一个美丽的县城
从此搁浅于污泥浊水的魔鬼手掌
月圆村不见了,花朵夭折,月不再圆
……三眼村不见了。你的眼,他的眼,我的眼
先是瞬间一黑,然后流出泪水
泪水里,和着泥
还能说些什么?你的嘴,他的嘴,我的嘴
先是惊愕,继而窒息
万立方的郁闷,淤积在心头
你的嘴,他的嘴,我的嘴
张口说出的,只能是泥一样悲悯的哀歌
只能是石头一样愤怒的悼诗
还能做些什么?你的手,他的手,我的手
从石头里刨,从泥土里挖,从废墟里掘……
我们流着泪,我们哭着喊,我们喊着哭
我们撕了自己的心,我们裂了自己的肺
我们手掌磨烂、指甲掏破、望眼欲穿……
只有一个祈盼:上帝呀,让我们用两手的鲜血
从魔鬼的手里,赎回亲人!
让我们用带血的手掌和魔爪进行较量——
让我们用源源不断的救援者和泥石流较量
让我们用爱与同情的激流和泥石流较量
让我们用整整一个祖国和泥石流较量
让我们用血肉相连的人民和泥石流较量……
让我们用两千人的牺牲,斩断这只魔爪
让我们众志成城,重建美丽的舟曲
(《兰州日报》年8月12日)
说是要去的地方,名叫黄疙瘩
我心里猛地有些感动——早年时吃下的
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在胃里猛地一酸
眼睛里,差点冒出两股山泉
说是云屏山上的黄杨树,风雨中左躲右闪
长势纠缠,身有千千结,于是就叫
黄疙瘩
原来它的心情也不舒展呀!山坡上
闷闷不乐的黄叶,远远看去
也是一疙瘩、一疙瘩、一疙瘩
母亲摸着我们额上的肿是怎么说的呢?
是不是说:疙瘩疙瘩——散——散?
两当县云屏山,山泉水,悄悄流
(《生态金徽》年第4期)
说是徽县的地下,金脉纵横
说是徽县人坐在金子上眼冒金光
走露这一消息的不是徽县人红色的屋顶
也不是徽县人银杏果一样的两颗憋眼睛
而是——银杏树的叶子!
秋天的时候,徽县大地上那些银杏树
就把祖传的金子举出来,秀在风里,炫在阳光下
就把箱子里那些金枝玉叶拿出来
披挂在身上,在阳光下一一显摆
不忍埋没,怀才思遇,甚至像是逃难
徽县的金子爬到徽县的银杏树上
在风中,摇晃着神秘的手语
像是摇晃幸福的黄手帕
在阳光下,你听,它们在叫喊:爱你直到永远
(《生态金徽》年第4期)
仇池山,皇宫脱下霓虹的袍
成了麦田里的民舍。小姑娘放弃了妃子梦
改道前往民女。年的仇池山,风和日丽
山人们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小卖铺伸出一只魏晋风度的手,指向
农家乐的灯笼。
在伏羲崖,在仇池山的最高处
一位七旬老太,凭三寸不烂之舌
和一颗佛心,盖成一座道观
这位七旬老太,裹着腿,站在万丈深渊的边上
像是要去远征,又像远征刚刚归来
伊的口气云来鹤往:你不要害怕!要不
我把你拉住?我保险你
掉不下去……这位轻手轻脚的老太
口气大得像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要是在日本电影《追捕》里,她准会这样说——
走过去吧,一直往前走,不要朝两边看
你会融化在这蓝天里面
……这位七旬老太,仇池山上的塞壬女妖
现在是仇池山的宣传部长
她裹着腿,她闲庭信步
仇池山,那一池美丽的湖水说是早已涸竭
我们伸长了想象的脖子,也看不出
万顷湖水私奔山下的动人模样。而仇池小学
却伸长了三层楼的脖子,往西和县城的方向张望
一只鸡,踱出篱笆。她伸长的脖子前面
有一只小虫……
(《生态金徽》年第4期)
下了西和县仇池山,我说
我有一个梦想:如果我
对我们的国家做出了某个重大的贡献
我希望,国家能把仇池山
赏赐给我
我说:让我在这里恢复那个小小的国
把那盘山的险路称为国道,然后
指着山下的那几条河,说是国境
望着对面的东高山和西高山
说是外邦,并且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我是用国王的口气对老马他们说的
老马也就用老国王的口气说,最好
再给你纳几个妃子,生几个王子和公主;
老丁也用老臣的口气说:不能忽视了教育
最好能办一个仇池大学
聘请晏波为历史系主任
晏波就以历史学家的目光
打量着我的脸,像是打量着魏晋南北朝
这位死搬硬套的历史博士,无论如何
也把那几间草屋和堂堂的历史系
联系不到一起。终于,他用敌对的口气
不屑地,对我说:这怎么可能呢?
——我的国王梦于是宣告破灭
正襟危坐,言归正传
司机小田,也把他的方向盘
拧到了前往西和县的柏油公路上
(《生态金徽》年第4期)
[祁山武侯祠]
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一共六次
六次兵出祁山,六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六次,拿蜀国的刘氏鸡蛋碰魏国的曹家石头
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一共六次
第六次,老先生睁开眼,看着将士们堆土为山
看着将士们的白骨堆成了英雄的名声
老先生老泪纵横——罢罢罢
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去甘肃陇南的礼县
一次一次又一次,我远远地看着祁山堡
祁山堡上,武侯祠里,那个伟大的失败
长使英雄
泪
下
来
(《生态金徽》年第4期)
康县阳坝,落下的如果是雨
长出来的就是青茶;随云飘走的
如果是风,和茗而煮的就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名字——阳坝
康县阳坝,种下天麻,长出来就是木耳
康县阳坝,玉米棒子长在家家门前的老树上
刚刚咽下一口豆花面,嘴一张
说出来的,已是小河里的鱼
所长脱下警服握住吾手并且,叫了一声老师
好地方阳坝,漫山遍野的树木立马成了栋梁
说起及格不及格的事,以及四大才子的事
大家的感觉是——有些遥远
康县阳坝,所长拿出“二脑壳”酒
二脑壳,二脑壳,喝下二脑壳,对影成四人
二脑壳好、二脑壳好,一个脑壳被还乡团砍了
另一个脑壳,还能继续闹革命
(《生态金徽》年第4期)
一帮闲人出现在徽县青泥岭古道
青泥岭古道,应该是杜甫当年遗落在徽县的
一句诗——那没有收入《全唐诗》的平平和仄仄
抑扬和顿挫,青泥河
用波浪收留了它
那黑狗与白鸟的对仗
青泥河用两岸的青山
收留了它;青泥岭的旧大门
还收留了一个深奥的典故
这一帮闲人,来到青泥岭古道
不仅胡思乱想,而且胡言乱语,说是杜甫一家子
当年走过这里,拖泥带水,好不狼狈……
青泥岭古道,徽县的一截盲肠
今天可能要发炎了——这帮闲人
以文化考查的名义,钻进了徽县的右下腹
至少,徽县宣传部副部长的右下腹
早已隐隐作疼——今天中午
我们在河池大酒店吃了他的
一大块水煮牛肉
说话间来到一块古道碑前,黑黑的,矮矮的
像一个走累了的人,靠着一棵栗子树睡着了
青苔爬到他的脸上,历史
被它改写得
面目模糊
一帮闲人走出了青泥岭古道
(《生态金徽》年第4期)
礼县前人大副主任,今天出面接待我们
青铜器,出土。这个秦国的老兵老脸上纹路清晰
执戟的手伸向我们这些脖子露出土外的书生——
你好你好,请从这道电子门,走进大秦帝国
他老人家的长眉毛,左看右看,都像那种叫做“秦”的植物
屏风后闪出一位漂亮的讲解员。秦人的后裔呵
她背诵解说词像是挖掘秦陵
沉睡的青铜器,大气也不敢出
她领着我们轻手轻脚,走在祖先的午梦边
她讲解的时候,我们不忍插话
不忍用洛阳铲,盗取伊嘴里的文物
不忍用笑话,破坏伊脸上的青铜
礼县秦文化博物馆,那把孤独的青铜剑
拔剑四顾心茫然,只好,把自己的光芒
缓缓插入一身的铜锈……沉默不是金
沉默,是青铜器
(《生态金徽》年第4期)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雪潇,本名薛世昌,年生于甘肃省秦安县。年毕业于原西北师范学院中文系,曾任教于原天水市第二师范学校,现为天水师范学院文史学院教授。出版有学术专著多部,并出版有散文集两部及现代诗歌集《带肩的头像》(作家出版社3)、《大地之湾》(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
本版编辑
徐翔
主办
西山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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