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刨天麻的路
冬天是不太合适去昭通的,山路容易结冰,行车不安全。一行人还是自驾四百多公里,为了十分有名的小草坝天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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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龙安镇,换成一辆面包车,车里的坐椅和地上的泥土残留都说明,这是一辆奔跑在镇乡之间的交通工具,车主人的技术当然也是熟练之极。隆冬,迷雾和细雨中的乡道,曲折湿滑,车却被驾驶得飞砂走石。来不及感慨司机车技了得,一拐弯上了一条只能容下一辆车的土路,人在车里左冲右突,一车人却郊游般地兴奋起来。十多分钟后,终于在一处稍宽阔的山道上停下,不远的坡下土屋走出来一男一女,都穿着蓑衣,被泥水包裹的解放鞋上一截卷起的裤腿,那截光着的腿上也沾满泥浆。两厢见面并不寒暄,一男一女径直往前走,我们被要求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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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冲锋衣上的帽子戴起来,并不能感到雨在下,但脚上的半筒皮鞋却是每一步都打滑,像踩在油水上。防滑的登山鞋留在自己的车里,完全没有料到去天麻地里要经过如此艰难的过程。我走在队伍的最后,一步一滑,起先还要小心避开车辙里稀烂的泥水,捡着相对干爽硬挺的凸出部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努力,因为顾了得脚下的道路,就会与大部队拉开更大的距离。雨一直下,像眼前的路,不知道何时是头,那种落在身上才觉湿凉、眼睛却看不到的雨丝,很快打湿了外套,凉意一寸寸地侵入肌肤,行走的双脚意外地有了暖意。队伍中有得心应手的,还有功夫玩笑,说好久没走过这样的“水泥路”了,在我看来,倒不如说是“脚底抹油”更形象,稍不留神就会人仰马翻。为了走得稳当些,想在路边的竹丛中找根残竹做手杖,长在地里的无力撼动,断折的又腐败得完全没有支撑能力,这种终年遮阴避日的环境里,再坚硬的材质也终要化为腐朽。
刨天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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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找了根乘手的竹杖时,其他在泥路上拐了个弯,只闻其声不见踪影了。想到“上山容易下山难”,心里不免有了放弃的念头,但原地不动,冷是肉眼可见的,再说了,不亲眼看看天麻的生长环境,还是有些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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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已经停在相对平缓的坡地上,一男一女的农户做着收获天麻的示范。扒开表面的杂草,用一双戴着胶质手套的手,在一米见方的土凹里刨找,其实这户人家上午已经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现在不过是特地带这群城里人来作体验,据说,越来越多的人来了小草坝,不止是买天麻,刨天麻也成了一个项目。所谓土里刨食,用在这里实在是贴切不过,每个人都以为不难,所以都按自己的理解来完成。有人小心翼翼地动作,像是怕惊扰了不生根的天麻;有人却固执地往深处刨,完全是掘地三尺的决心;也有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一阵抓刨,结果都是收获甚微。每一块被刨过的地方,只要农户再刨还能找出更多的天麻。其实,只要由外及里步步为营,每一块地里总有二十块左右的天麻可以收获,也有刚冒出的小芽,要埋回地里,第二年再才能收获成熟的天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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刨空的地,再用原先的腐土和杂草盖好,来年原位补充腐树枝和蜜环菌,这些都是不根不叶的天麻所需的生长条件。不根不叶的兰科天麻,大概算得植物界的例外,全不靠光合作用来维持生长,而是由寄生于腐木上的蜜环菌吸收周边植物及地层营养供给,春天也开花,浅淡的小粉花用于授粉。与兰科的远亲们一样,要求生存环境不日晒不干旱,需要阴湿肥沃的腐质土壤,但开出来的花与远亲们相比就太相形成拙了。
昭通特产天麻炖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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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茎的天麻简直与土豆无差,昭通朋友曾经说过,小时候家里穷,大人就领着小孩去山里刨“野洋芋”,煮熟的“野洋芋”口感绵软与洋芋也十分相似。昭通的土豆在云南本来就以品质上乘著称,所以“野洋芋”不过是山野里天赐的充饥之物。工作以后到了城里,才知道“野洋芋”的就是城里人视为珍贵药材的天麻,也因此招至许多的艳羡。《本草纲目》里把天麻称作“定风草”,视为治风神药,大概是如今脑血管疾病的“克星”,此外,还能“除百病益寿延年”。如此神药当为“上天所赐”,所以得名天麻。近代药理实验也证明,天麻有止眩晕、抗惊厥、镇静等功效。回到镇上的住处,给熟人发消息说,“难怪你如此身体强壮,原来是吃了太多天赐良药。”他回道,野洋芋只是充饥,真正的强壮是拜劳动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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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收获的快乐,返程时竟不觉得路途遥远泥泞,只是雾愈发浓重了,冷了多了一层。围着火炉吃着天麻炖鸡就更觉温暖,一锅鸡汤里,切成滚刀块的天麻,白而细腻,有着淡淡的植物的清香,久煮也不会绵软松烂,这一点与土豆是完全两样的。之前,只见过风干后的天麻,干硬瘪皱,用水泡发许多天才能用刀切片,因为珍贵,一锅汤切上几十片,点缀汤锅的鲜美已经是足够的,而昭通人处理起新鲜天麻的样子,实在是豪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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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去镇里的街市吃早饭,看满街都是出售蜜环菌的商店,因为早或者时节不对,这些店铺都关着,要等再一个春天来,人们才纷纷采购了足够用的蜜环菌,然后重新进山种天麻去了。“现在几乎没有野生天麻了。”昨晚朋友给我的最后一条信息中,难免有些遗憾,当然,他也早已过了用野洋芋充饥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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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