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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轻拂眉眼,花草香气扑面而来,蛰伏了一个冬的心被唤醒了。“何妨,单衣试春去”,城里人争先恐后地试春、探花、看草长莺飞,赏蜂鸣蝶舞。
人间四月芳菲尽,在我的家乡红安,乡亲们却无暇看山花烂漫,他们正热火朝天地秧(种)花生呢!
花生,是红安除了“正宗红安苕”外,第二大特产,也是农民们最重要的经济作物。
小时候,每年清明节前后,天气回暖,我家就开始种白地(上一季没种庄稼的空地)花生。只见父亲往手心里吐一口唾沫,搓一把,两只手一前一后,紧紧抓住锄头把,高高地挥起亮闪闪的锄头,送进土里,连续拉两三下,一个漂亮的土坑就成了。父亲打的坑,行间距约半尺,整齐又匀净。
小小的我在旁边帮忙点种:往挖好的土坑里丢花生米。点种是种花生最轻松的工序,但想做好,可并不简单。它要求眼疾手快,一要准,二要稳。奶奶说,大花生米丢三颗,小点的就丢四颗,花生米要稳稳地丢在土坑的正中央,落在坑沿上的,盖土时太浅,会被鸟儿啄食掉。
点完种后,我学着奶奶的样子,用锄头给花生盖上一层细细的土。一天下来,我的双臂酸痛不已,两只手掌也磨出了茧子,一碰就生疼。
四月中下旬,白地花生种完了,勤劳的红安人又在刚谢花的油菜地里种起花生来。这可是个苦累的活儿。我蹲在茂密的油菜地空隙里,右手用一尺多长的小锄头在油菜杆的间距里,挖一个小坑,左手从上衣口袋摸出三四颗花生米,丢在坑里,右手用锄头快速地前后挖两锄土,掩上土坑,一蔸花生就种成了。
四月的晴空艳阳下,这样周而复始地种一天花生,我腰酸背痛,头昏眼花。眼睛畏光、怕风、头昏的毛病就这么落下了。奶奶听人说,天麻可以治头昏,就找来几块,买一两斤瘦肉,炖汤给我吃。天麻炖肉,极苦无比,奶奶加一些花生米进去,味道就变得十分香甜,她总是哄着我,连汤带肉一起吃完。后来,我的头晕病竟真的好了。
我只是在假期种几天花生,就叫苦不迭。而奶奶、父亲,还有很多普通的农民,一年年,一季季,都是这么辛苦地劳作。他们满怀热情地播下一颗颗花生,更是种下一个个家庭的希望。
那时,晒得半干的花生一块多钱一斤,现在好像是两块多了。我们村勤劳肯干一点的人家,每年都能卖两千多斤。这笔巨大的收入是普通农家孩子一年的学费,和老人看病、亲戚间人情往来的花销。
八九月份,是收花生的季节。花生苗开始大面积出现麻叶时,就可以试吃了。父亲兴冲冲地扯下五六蔸花生藤,喜滋滋地将一颗颗密密匝匝的、如珍珠玛瑙般的花生摘下,放在草帽里,拿回家。洗净,放盐水煮开,轻轻拨开一颗花生,灰紫色带着皮的花生仁便露出来,送进嘴里,粉粉的,糯糯的,十分香甜。
每次吃煮花生,奶奶总会让我给左邻右舍的人家送一碗过去。我有时会抱怨说,谁家都有花生,人家不稀罕。奶奶却说,别人家是都有花生,可是我们家今天煮了新花生,别人家没煮啊!你们小时候,四奶奶经常帮我们家插秧,可不能忘了她的恩情;三爷爷上次钓的鱼,都给我们家招待客人了,他一个人得点东西不容易,有什么吃的,要想着他……奶奶一字不识,却用自己的言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
挑一个晴朗的日子,父亲带着我们去田地里扯花生。只见父亲弯下腰,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花生藤,用力往上一提,抖掉花生上的土,将花生藤整齐地摆放在身后的地上。
土地干湿适宜时,扯花生就很顺利。要是遇上干旱年,可就遭罪了。父亲对准一蔸花生藤,挥起两头都锃亮的羊羔(锄头的一种),用力一拉,花生藤便脱离了土地。他弯下腰,用右手抓起花生藤,使劲地将根部的干土撞击在羊羔把上,丢在身后,再用一尺多长的小锄头在刚起的土坑里挖几下,把断带的、掉落在地上的花生捡起来,放进身边的竹篮里。
挖花生是个磨人的活儿,父亲常常一上午都挖不了两垄。“秋老虎”毒,地越晒越干。为了抢时间,父亲天刚蒙蒙亮就出门,直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回家。吃过晚饭,父亲在堂屋里熏一个艾草把来驱蚊,然后我们就着昏暗的灯光,摘白天父亲从地里一担一担挑回来的花生藤,直到11点多,才抖落一身的尘土,洗澡睡觉。
奶奶和父亲靠着一年年辛勤地种花生,还有亲戚们的帮助,将我和哥哥送进了大学,直到毕业。在红安,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有不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辈们在这片贫瘠的红土地上,挥洒汗水,播种希望,让我们走出大山,看到了外面辽阔的世界。他们燃烧了自己,照亮了我们。
现在,老家一座座高楼、一个个工业园区、一条条商业街开始涌现。乡村公路上,小汽车、大卡车、面包车鳞次栉比,遇上节假日,还会堵车。大片农田被挥舞着爪牙的挖机挖得遍体鳞伤。农村里大多是留守的老人和儿童。
他们种不起那么多田地,只能种点口粮田,种几块地的花生。漫山遍野,荒芜的田地里,杂草丛生,看着叫人心疼和可惜。
又是芳菲落尽时,我真想再和家人一起去种一次花生。那些洒在田间地头的欢声笑语,是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温情记忆。
作者简介:
李三清,湖北红安人,红安一中届毕业生。现居张家界。“睿特写作”、“李三清的紫竹林”